图:金融环境若在低利率、货币宽松之下,资产负债表在负债端低成本的诱惑下,充满了野蛮扩张的冲动。

“三条红线”正在引发房地产企业大地震,为了回笼资金他们不得不大量低价抛售存货,并缩减拿地和投资,甚至是大批关闭在建项目以减少资金消耗。为什么要对房企进行债务清理?根本的原因在于,内地房企已经异化为一种“土地银行”,即以土地为信用产生机制的、经营负债的“影子银行”。

一旦企业开始以像银行那样经营负债为主,就产生了巨大的“负外部性”,债务违约造成的风险无法自己消化,会让整个社会来一起承担,这就需要对其进行监管。与资产端的扩张受到市场需求(利润约束)和技术曲线(供给能力)等硬约束相比,债务端的扩张相对简单,尤其是在一个低利率、货币宽松的环境,资产负债表在负债端低成本的诱惑下,充满了野蛮扩张的冲动。

资产负债表软约束

那么,债务真的能“长到天上去”吗?货币真的可以凭空创造吗?这要看债务和货币发行的约束机制,资产负债表约束是其中之一,这个约束是指资产和负债归属同一个人。如果债务形成的资产归自己,债务偿还的责任却可以全部或部分转嫁给别人,那么资产负债表就缺乏约束,或称为“软约束”。

每个国家都有独特之处,但基本的经济学、金融学和会计学原理是普世的。债务是未来资源的透支,债务的增加当然可以带来经济的增长,因为它将未来的资源集中用到了现在:依靠自身收入无法买的东西现在可以买了,无法投的专案现在可以投了,需求增加了,GDP很容易就上来了。这是一个比较魔幻的经济增长创造机制:需求被债务凭空的创造出来,然后在需求的驱使下供给被动员,经济实现了增长。从资产负债表的角度来看,就是通过负债创造资产。这个过程无论是对企业、个人,还是对政府,都充满了诱惑。

从理论上来说,一个合理的债务驱动机制是,通过债务形成的资产有合理的收益率,以保证未来实现的净现金流(利润)能够按时还本付息,即明斯基描述的“第一种融资状态”。如何能保证这种良性的状态出现并持续下去,需要靠一个完善的预算约束。这个约束不仅是当期的约束,还是一个长期的动态跨期约束。说到通俗一点就是,欠债还钱(当期责任),父债子还(跨期责任)。只要有这种约束,形成明确的偿还预期,债务就会处于一个合理的增长区间,非理性的“债务大爆炸”基本不会发生。

上述预算约束的一个根本原则,或者称为负债的“第一性原理”,就是谁的钱谁还,欠债的人和还债的人应该保证是同一个人。这个约束,我们称为“动态预算约束”。而同一个资产负债表,负债和资产的责任人应该是同一个人,因为资产负债表本身就是一个硬币的两面。这个约束就是“资产负债表约束”。

如果出现动态预算软约束,一个人借的钱,到还钱的时候可以让另一个人来还,那么借钱的人会怎么做?一个企业借的钱,可以让整个社会还;借钱的是现任,还钱的是下一任,以及下一任的下一任,那么他们会怎么做?

更严重的是,如果原本同属于一个硬币的两面被强行分开,资产归自己所有,负债转嫁给别人,这种时候企业的老板会怎么做?在这一波债务浪潮中,我们看到了太多这样“移花接木”的故事,其魔幻、其荒诞、其残酷,令人不得不慨叹现实的戏剧性远高于戏剧本身。这种现象就是“资产负债表软约束”。

资产负债表阴阳面

这些问题是中国独特的吗?肯定不是。看看美国一百年前的经济金融史,也经历了一个这么野蛮和荒诞的过程。这是历史的依据,从理论的依据来看,在资产负债表视角下,可以从两条线来审视现代增长:

一条线是资产端,这是传统模式(新古典模式)的主线,即认为经济增长主要是依靠物质资产、实体经济推动的,这也是经典的生产函数所描绘的,即资本、劳动力、技术,以及难以描述的全要素生产率(TFP)。这可以看做是经济增长中“阳”的一面。

另一条线是负债端,可以称为“明斯基模式”,有学者称为“现代模式”,与现代货币理论(MMT)相对应。明斯基一般被归入后凯恩斯主义者,他最突出的贡献是发现了经济增长和波动中的融资约束。在明斯基之前,新古典经济学家们只相信和研究“真实增长”,只看到“阳”的一面,基本上忽略了货币、信用,乃至整个金融体系对经济的影响。现在,我们终于明白了“金融是现代经济的核心”,也就基本上抓住出了现代经济的核心特征。负债端,可以看做是现代经济增长中“阴”的一面。

既然金融是现代经济的核心,那么抓住金融就相当于抓住了现代经济的牛鼻子。放眼全球,金融竞争力最强的是美国,华尔街掌握和决定着全球经济的命脉,根本原因就是抓住了国际金融体系的运行中枢。从产业资本主义,到金融资本主义,再到明斯基描述的基金经理资本主义,从资产负债表的视角,本质上就是通过负债的运作来驱动真实的经济和财富增长的故事。这充分彰显了负债大爆炸的能量,资产负债表大扩张的能量,这个能量在十年前的次贷危机发生后,和今天的疫情危机发生后,各国财政部门和央行已经将其发挥到了极致。

但是,负债毕竟代替不了真实的增长,负债只能创造需求但无法直接形成供给。当负债膨胀到一定程度开始难以维系的时候,一个相反的极度残酷又痛苦的过程就出现了,那就是资产负债表大衰退。

资产负债表大衰退

无论是传统模式还是现代模式,主要考虑的是流量(投资、融资都是流量)。日本经济学家辜朝明在研究日本经济的长期衰退时,发现了存量收缩对现代经济的影响,所谓的“资产负债表大衰退”。其主旨思想是,当资产价格泡沫破灭时,资产端发生巨大的损失减计,但负债端的偿还义务依然存在,这就会出现两种情况:

第一种是资产价格下跌的幅度非常大,到了资不抵债的程度,伴随着银行货币收缩和流动性危机,最后不得不破产清算,资产负债表化为虚无,企业消失,人员失业。这时候在宏观上会造成大萧条的危机局面。

第二种虽然资产的公允价值也大打折扣,甚至也到了资不抵债的地步,但是现金流量表还可以,流动性危机还没发生,账上还有现金流来偿还债务和发放工资,企业还能维持日常运营。但由于资产负债表破损严重,除非破产一了百了,企业的债务偿还义务就会一直存在。如果企业还想存续下去,接下来漫长的岁月里,剩下的任务可能就只有一个:赚钱还债。

设想一下,如果一个企业、一个家庭,长期陷入偿还债务的状态,那么他们还有什么额外的支出来扩大再生产和增加新的消费。相反,企业会降薪裁员,减少一切不必要的开支来节省资金还债。家庭也是一样,所有的成员在沉重的债务负担下,只能节衣缩食来还债。为什么会这样?因为资产负债表已经破损,债务率因为资产价格缩水而大幅攀升,只有缩减债务才能让资产负债表看起来更健康。这个时候,虽然危机看上去并不是那么严重,但是会陷入一个长期衰退和僵化的局面。

同样是资产价格破灭,美国的企业和家庭一般选择的是破产出清,日本选择的则是硬抗着还债。这可能与国民的文化传统与企业的理念有关。美国崇尚的是市场自由主义,日本的企业则更有一种传统的家文化,忠义文化,所以奉行终身雇佣制,而且非常要面子,宁愿选择自己默默的修补资产负债表也不想被破产清算。这也是日本失去的“二十年里”经济长期大衰退和僵尸企业普遍存在的根本原因。

在“失去的二十年里”,日本付出了一代人的努力来“填坑”,填补由于房地产和股市泡沫破灭带来的资产减值损失。此时,盈利都用来补充资产端的破损,当然也就没有资源支持扩大再生产和“真实的增长”。从统计数据中我们很清楚的看到,日本有接近二十年的时间,整个国家的资产负债表,除了政府都是缩水的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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